《低語的人魚》01

以此文敬我童年最美最別緻的回憶《海豚的樂音》，還有看完令我興奮得睡不著覺的《華萊士人魚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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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經常浮出海面看天空，不是早晨的天空，而是夜晚的天空。

早晨的夜空比起抬頭直接看，從海裡看更是美麗，搖曳生輝的水波紋，和彷彿與海水融合成一體的藍天，那樣的景致是普通藍天無法比擬的，是只有海中生物才能理解的秘密；不過夜晚的天空就不同了，太陽落下後，一切景物都變得黑漆漆，無論怎麼看，四周是沒有盡頭的，只有無垠的黑。海底最為明顯，幾乎被黑暗包圍，如果人類待在這裡，很快就會因為不安而窒息。

也因為放眼望去都是黑，所以天空甚麼的早就不存在了。已至於我總是浮出海面看夜空，那樣子才能清楚的看到星星在閃爍，整片天空像另外一個大海，黑色的，卻閃閃發光。我也想在那樣的海裡游泳，不知道我身上是不是也會沾染到星星，變得亮晶晶的？

會知道那一粒粒放著白光的東西叫做星星，是我的海豚朋友告訴我的。牠最近正試著和人類做好朋友，所以經常聽見她們說一些關於人類的知識。牠說，人類幫牠取了一個名字，叫做『瑪莉』，牠不是很喜歡，牠覺得自己原本的名字比較美麗，可屬於海洋的語言是只有海洋生物能理解的。就像陸地生物有屬於陸地生物的語言，我們也是，而且互不干涉也互不了解，這些語言沒有辦法化作文字也無法留下記錄，只能悄悄傳遞，或是藏在歌聲裡，並且除自身以外，沒有第三者可以解讀，但人類總是不明白。

他們嘗試剖析我們、理解我們，用錯誤的方式卻認為自己找到答案了。

像我的海豚朋友不喜歡『瑪莉』這個名字，牠也嘗試告訴那些人類，但人類卻理解這是海豚高興的反應，還激動的做下記錄。我的朋友又試了幾次，不斷告訴人類牠不喜歡，卻徒勞無功，最後牠就放棄了，只是偶爾去找人類一起玩耍，但關於他們呼喚牠為瑪莉的這件事情，我的朋友經常裝做沒聽見。

可還是不減牠對人類的熱情，牠說看見那些人類，會讓牠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餵養的那名人類孩子。因為天上的大鳥掉下來，那孩子掉入海底被牠發現，小小軟軟的身體在深黑的海水裡逐漸變皺，我的朋友知道人類無法長時間待在海水裡，他們需要空氣，否則會死掉。於是我的朋友便用牠長長的嘴將孩子推往海面，接著又費力的將孩子推上藤壺群。

一開始那個孩子都沒有動靜，我的海豚朋友以為她死掉了，甚至發出哀傷的哭泣。牠不斷用嘴去頂那孩子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，那孩子突然吐了一口水出來，之後就開始哇哇大哭。牠直到現在說起這件事情還是很興奮，牠說當時開心的都在跳舞了！只是我的海豚朋友還是感嘆，人類小孩不好養，吃甚麼都是大問題。

不過牠還是很愛那個孩子，雖然最後她被人類帶走了，但至少還有回到海裡來。牠說，那孩子是死在牠懷裡的。被帶走時還白白胖胖的，像隻健康強壯的海豹，被送回來時，卻像珊瑚那麼瘦，奄奄一息的，沒有一點力氣。

孩子連在海裡游動的力氣都沒有，只能浮在海面上，順著海浪擺動。牠哀傷的呼喚孩子的名字，孩子只是虛弱的喊，媽媽、媽媽……

牠游到她身邊，同樣用嘴頂她，可是孩子已經沒有反應了。牠像過去那樣不斷頂著孩子身體的某處，想像會同過去一般，突然的，孩子就吐了一口水出來，又開始哇哇大哭。然後牠就會去抓新鮮的魚，讓孩子吃得飽飽胖胖的，像之前一樣強壯，成為牠的孩子裡游得最快最美的一條海豚。

可是孩子就這麼沉下去了，無論牠怎麼呼喚她、用嘴頂她，孩子都沒有再睜開眼睛過。我的朋友就這麼看那孩子沉入深黑的海底，牠發出的絕望哭喊，我到如今都還記得很清楚，因為我們就是那樣認識的。

那時候，我剛誕生到這片大海，聽見那陣哀嚎，我的胸口都疼痛起來。

我循著聲音往前游，便看見一群海豚圍著一個白色的東西轉圈，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做『船』。那群人類待到很晚才離開，星星都出來了，而我第一次看見美麗的夜空，就是因為死了一名人類。

後來，我便經常跟著那群海豚移動。牠們對於我不甚熟悉，可是有些很老很老的海豚都很歡迎我的到來，牠們說，以前海裡有很多人魚，大家會一起唱歌，每天都很熱鬧。對於牠們說的這些景象，我感到很陌生。因為從出生到現在，除了將心臟獻給我的母親以外，我沒看過其他人魚。不對，我甚至連母親也沒見過。我只是在睜開眼睛的瞬間，看見她殘破不堪的身體，安靜破碎的朝海底深處下沉。

人魚是靠愛情滋養誕生的。

我們不交配，但我們經由愛情孕育後代，無論雄人魚或雌人魚，只要有了愛情，就可以誕下孩子。

人魚的心臟就像人類的子宮，只是人類母親生完孩子後還能活得好好，但人魚注定生下來就是孤獨的孩子。所以我們沒有成長期，人魚從誕生的那剎那就是成人的模樣，取代了原本的父母，用著同一顆心臟，開始我們漫長孤獨的人生。

我很慶幸自己認識了這群海豚，得到珍貴的友誼，這些使我才剛開始不久的生命顯得不是那麼無趣。或許有一天我會離開這片海洋尋找其他人魚，因為我也需要愛情。可是目前，我想多待在這裡一會兒，多聽那些海豚朋友說著海底流傳的古老故事。

海底變得很暗了，我想起那片閃閃發亮的夜空，問著我的海豚朋友要不要一起去看星星？可是沒等牠回答，我就朝著那偏淺薄的海平面游去。


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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